[高桂]如歌

如歌


雇佣我的中年男人姓志村。戴眼镜,留非常平凡的发型,言语举止彬彬有礼。我跟在他身后,穿过小巷转了几个弯,停在一座宅院前。院子不算大,围墙也不高,墙上爬满植物藤蔓,种植时大概出于营造生意盎然景象的目的,到了冬天枯萎憔悴反而更显得荒凉。积雪挂在墙头和植物脆弱的枯枝上,有人走近时碎而轻细末纷纷抖落,凉的是残雪,落在我身上就融了,其余飞在阳光下的都是积尘。我透过门缝窥见房子,矮小的旧式建筑。与其他老人的住处大同小异。


“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。”他抱歉地对我笑笑。像志村这么客气的雇主不多。我觉得他没必要这么做:雇佣关系就是简单的拿人钱财为人办事,况且他承诺我的报酬相当丰厚,“让您连新年都要在工作中度过了。我这边都有点不好意思。”


“没关系啦,这点小事没什么。您不也一样,新年还要出差,也不能和家人享享天伦之乐。”我答道,尽力保持与他相当的礼貌语气。平时和人交流,我几乎不用太多客套字眼,说着自己都感到尴尬,头皮一块一块地麻痒,“您不必太过挂心。照看老人我也有不少经验。这一个月我会细心照顾志村先生的生活起居的。”


而志村听了我的话,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敲了敲额头,连连说忘了忘了。他向我解释老人并非他父亲,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,自然也不能被称为志村先生。


“如果让他自己告诉你,他又要说‘不是志村先生,是桂’。”志村摸摸眼镜,学起老人的语言习惯。他把声音压低,语速放慢,试着重现老人语态,但他实在没什么模仿的天赋,声音听上去更像喉疾病人。我忍着没笑,听见他紧接着自嘲说,不像不像。


志村开门时桂先生正在看电视。整个人有大半都窝在被炉里,坐得离电视很近,音量几乎开到最大,门口的一点点动静大概根本就没注意。我和志村并肩站在玄关处,荧屏的画面一闪,映在他脸上的颜色就一变。志村说你看,他年纪也挺大,身体也不太好了。视力听力非常糟,脑子也乱。有时候看见我都不知道我是谁,还问过我是哪个队的——他以前带过一阵子兵,你这么年轻不知道攘夷战争,但总该多多少少听过吧,他当时名气不小——我说我是新八,他就说,哦,你是跟着银时的。他一旦这么说,我又觉得他记忆力不坏——他说的那个人是我以前的老板。老板和桂先生是老朋友,我和桂先生也是通过我老板的关系相熟的。


我觉得志村平常可能是没有像样的倾诉者,一个好听众,比如我,是可遇而不可求的。我不忍心打断他,但也没有什么耐心逐字逐句全听完。借由他喋喋不休时我偷偷打量屋子的结构摆设:大小两个房间,家具寥寥几件,平时常用的杯盘碗筷整整齐齐码在桌子一侧,用干净的布盖好避免积尘。志村做家务似乎特别在行,这一点我倒很意外。称赞他时他还有点不好意思,说以前的老板太懒了,总得有个人勤快。


志村带我见桂先生,颇费了一番口舌才说明我是谁,从哪来的,以及要做些什么工作。


“一个月——”他大声说,把每个字都咬得非常重,尾音拉长,“好吗——过完新年我就回来。”


老人把脸转向我们,点头说好时,我尝试和他打招呼。


“您好——老先生!”我说,努力放大音量。我感觉自己用上了胸腔共鸣之类的技巧,似乎连回声都有,所以桂先生大概是听清了。他皱眉略一怔,眼睛抬了抬,回应我道:“不是老先生,是桂。”此时我才发现,志村模仿的桂先生也不是完全不像,至少那副端正认真的神情深得要领。


后来只要我对他的称呼稍有出入,像我形容的,桂先生就会端正认真地纠正我。


※※※


工作并不难做。虽说工作主体是照料老人,我的多数时间却都在干杂活:归置杂物、洗衣煮饭、日常洒扫等等,不必费许多心力。从做护理工这份工作开始,我照顾过的老人已经很多。桂先生在他们之中是很容易照看的类型。他的行动虽然迟缓些,一切尚能自理;五感不够敏锐但看得到也听得见。吃饭不挑嘴,也不像孩子似的,动辄发脾气。不过脑子确实不好了,十分健忘,记不住我名字。一次两次我还提醒着,久了我也不再说,随他心思来称呼。他觉得在和谁说话,我就叫什么。其中最频繁叫的除了“新八”就是“伊丽莎白”,有时换成“几松”、“Leader”或者“银时”,仿佛这座屋里很热闹,聚了不少人一般。其实都是叫我。老年人的通病他也有,会毫无预兆地想起过去的事,然后口中念念有词像有什么故事说,不过自言自语一两句话后就再没什么动静。闲余时间他大都在看电视,什么都能看进去,连广告都津津有味,不吵不闹。唯独偶尔想打几局UNO时才像孩子一般任性,非要我陪着不可。


说起UNO这纸牌游戏,我原本不会玩,现学现卖上了场。打UNO时就看出桂先生厉害来。他很会玩这种花花绿绿的纸牌,规则熟门熟路,竟然没怎么忘。起初和他打牌我总输。难得赢两三回,他便洪亮地笑几声,夸我牌技进步。这时我就叫伊丽莎白;时间长了,我玩得越来越顺手,能连续赢他后,我开始改叫银时。


“等等银时,”某次开局前他忽然叫停,慢条斯理地开口说,“你站起来一下。”


我按照他说的站起来,拿开垫子转了一圈。他才点头允许我坐回原处。


“别藏黑牌啊。”他检查完,不放心地又叮嘱道,目光里仍带着质疑的意味。我一边怀疑银时先生的牌品究竟如何,一边敷衍地点头答应着,我不会藏牌,您大可放下心。之后再玩牌,我还是想方设法让他赢我,几局下来我终于又再变回伊丽莎白。伊丽莎白也挺可爱的,我这么想着,通体雪白,大眼睛长睫毛,话不多——被冠它的名字我不觉得吃亏。


※※※


我之所以对伊丽莎白的模样有所了解,并不是因为桂先生和我说起过这些事情。我从不指望能和任何看护对象有过实实在在的沟通交流:要知道如果到了必须请人护理的地步,这人的衰老程度已经可以想象。一切关于桂先生的额外的信息都来自书架上的手记。一共有三本,每一本都不太厚,内容甚至图文并茂。工作开始的第一个周末我曾独自进行过一次艰难但彻底的大扫除:虽然离除夕还有个十几天,但那天天气实在好得不得了,简直是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扫除好时机。我把棉被抱出来,让它们和桂先生一起在院子里晒着太阳,我则留在小屋里吃灰。屋子里一旦有书柜就等于卫生死角。柜子和墙壁的缝隙间养了挺厚挺厚的灰团,大概多年没人打扫。我试了很多次想把它搬开方便清理,结果都宣告失败。最后我想到可以从后面推,用后背抵住墙能借力——这个方法确实奏效——柜子挪开了,只是一时出手太猛,十几本大书也跟着轰隆隆地砸到地板上。


而我说的三本手札就藏在那些艰涩的名作中,像挤在大厦之间的违章建筑一样惹眼。封皮上都画了东西,有一只和企鹅差不多的怪物举着写字板,板上大字写着“读我”。我没忍住,噗嗤笑出了声:这是什么啊?爱丽丝梦中奇遇?不不,我只是出卖劳力和耐性的护理工,现在醒着,灰尘正呛得我咳嗽。


“曾经几松建议我写,我感到没什么必要。那时她活着,健康漂亮。我们结婚有几年时间。我说我也不是名人,至少现在不是啦,何况过去的事情要回想,也怪累的,而且写完也不会有人看,白忙。然而前一段,新八也跟我说写写吧,能多多活动脑部,脑子不用会生锈,就像机器一个样。我认真考虑过,想自己由于上年纪的缘故,记忆力越来越差,再过两年可能真会什么都记不住。这样一来我也生出几分担心。毕竟回忆也好经历也罢,跟着人才算是有生命、有价值的,落到笔头,保存在实处才算是真真切切的丢不了。”


桂先生写在第一本第一页的话很长。我翻到下面读了几行,发现也一样,看得出来他借记录往事在努力使用大脑,把细节都还原出来。像后面他自己都说,这些东西他写着不为取悦他人,仅是为了给自己看看。自己自然不嫌自己啰嗦。我合上本子,想了想:我这个人话多,我也不嫌别人啰嗦。


之后我并没一口气读完它。我必须仔细把书柜周围的卫生弄好,日落前带桂先生回屋坐着,把电视给他播好被炉点上,去洗菜做饭。忙到睡觉前才终于有时间重新翻开手记,然后花了整整一个通宵从头看到尾。那天读完最后一页一抬头,透过窗帘看见清晨日光时,我瞬间找回中学半夜躲在被窝看漫画的心情。作案完毕没忘把笔记放回原位。


“现在这个年纪再回忆起小时候,想说时间过得真快啊。在荻城那几年,日夜读书练剑,觉总是不够睡。那时也觉得苦,也觉得开心。如今想,天下学生说不定都是这么个心思,一边抱怨读书苦累,一边还不甘示弱孜孜不倦。”


“……我认真地思量过,学生时代确实是我一生中最爱的一段时光。作为学生的桂小太郎,时时刻刻饥饿,时时刻刻汲取营养。我感到自己像块海绵不断在膨胀。就差有个能大展拳脚的时机。我偶尔兴致勃勃地和晋助说起这些,他十分不以为意,回答嗯嗯哼哼像在应付。我也没有生气。我知道晋助想法与我不全相同,虽然他很少对别人透露内心所想,但看穿他根本一点都不难。我想,既然他不愿意说出口,我也别揭穿才好。”


“晋助个性固执别扭,朋友不多。银时来书塾前,他稍微亲近的朋友恐怕只有我一个。虽然平时晋助看起来实在不友善,其实不过是个普通男孩子罢了。别人觉得他凶,觉得他自负不好相处,多数是臆断揣测。晋助也爱玩,爱恶作剧,小伎俩得逞时也露出一副沾沾自喜的讨人厌模样。逢年过节也想家也哭。”


如上。他所记录的少年往事,写着写着就往晋助这人身上跑。晋助先生与桂先生该是相当亲密的关系吧。但当我仔细回忆一圈,桂先生向来爱对我胡乱称呼,但没叫过我晋助。我不懂原因,更不信他真把这人忘得一干二净。好奇继续往后翻,看尽啊学生时代结束,桂先生对晋助的称呼就变成了高杉——当然,他也不曾在家里喊过高杉。所以后文里凡是多提几句高杉的地方,我总着重地看上几遍,抱着能找到相关蛛丝马迹的希望。


“……不久后,我们三个人结识了辰马。辰马很聪明,让我承认这一点有难度,但他们也看不到了,我直接说出口也无妨。像他那种大智如愚的类型,在聪明人中最合人缘。他大概是我见过的最会与人言语周旋的人,聊天和谈判都自有妙计。”


“与其说辰马这人不认生,不如说他根本是个自来熟。起初我担心他和我们三个在一起感到不自在,一路想方设法和他攀谈搭话,两三回下来发觉他才是行家,无论我引出的话题多没趣,辰马说一说就能变得有意思。银时看到我们两个聊得投机,也凑过来听,懒懒散散地插上几句话,很快也和我们闹成一片。那条路通向下一个战场,却丝毫没有预料之中死气沉沉的氛围,真是多亏了他。而当时的高杉虽然已经离家多年,仍有种少爷作风。端着架子,听我们说笑,坐得老远,叫他也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。把不耐烦都写在脸上。”


“不过睡前他还是试图跟我说话。我们几个人只扎一顶帐篷,非常窄小,人在里面躺着简直挤成一团。夏夜很热,辰马说挤在一起睡不着,想出去透气,结果靠着树干睡着了。银时似乎特别疲惫,注意到他时他已经睡熟。他沉稳而韵律均匀的呼吸声,风拂草木沙沙声,昆虫鸣叫声,夜里都被放大一般响亮。高杉忽然开口叫我名字,不过还是假发,不是桂。他尾音很轻,叹气一般,仿佛欲言又止。”


“当时我们背对背躺着。我想是不是由于我挤到他而使他不舒服,便往自己的方向撤了撤,问他这样行吗。他没回答。现在让我再回忆这件事,我不由猜测难道那时候高杉想和我说的是其他的事吗。包括后来许多相似的情形下,他是否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告诉我。然而就算事实如此,真相也早不得而知。做出这种假设的我果然老了。”


又如上。攘夷战争在桂先生的回忆笔记中占的比重非常大,不是因为历时多长,而在于他对细枝末节都不肯放过的叙述。等我终于翻过充溢着浓重血腥味道和残忍画面的战争年代,第二本已经到了底。这时的高杉和桂已经分道扬镳了——而高杉晋助这个人在桂先生笔下也彻底消失了。


“分别的场面,无论何时回想,人都不好受。即使如今我一大把年纪,如同反刍动物般把往事从一个胃袋中折腾到口中重新咀嚼,生离和死别这两件事的酸楚苦涩滋味始终不减。二十几岁,仍然年轻,却早已不是不懂事的岁数。我,高杉,银时和辰马,四人虽然朝夕相处,合力做同一件事,却彼此心知信仰不同。说穿了,天下无不散宴席,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。”他是这么结的尾。


那一页纸底端起了皱。我捏着起皱的纸,能看到比现在稍息年轻的桂先生提着墨水笔掉眼泪的模样。这一周里——甚至到现在我的工作就快完了,桂先生没掉过一滴眼泪。说来奇怪,过去我照料的孤独老人,无一例外地爱哭。诱使他们哭泣的原因多种多样——配偶过世,儿女失职,抗拒衰老,恐惧死亡——他们静静坐着,眼泪就啪嗒啪嗒地往下落。若不小心被我撞个正着,老人也会感到挺不好意思的,通常就揉揉眼睛说什么事都没有,逞强嘴硬像孩子的行为。桂先生大概只是因为记忆减退的关系。我是这么推断的。要说各人自有各人福,塞翁失马的道理。什么都忘了自然痛苦,然而真正把包袱都丢了的人,却反而少受罪。真奇怪。


不过满心古怪想法的我也说不上多正常。我明明在和我的护理对象玩UNO罢了。


※※※


我眯起眼睛,打了一张DRAW TWO。我想这把我可得赢——银时先生您要是看得见,千万拜托帮帮忙。让我不藏牌也能把局势漂亮地扭转过来。


“桂先生也请摸两张牌。”我得意洋洋,“这局如果我赢了,您就必须吃饭去啦。愿赌服输可是您说的。”桂先生耸耸鼻尖,说好吧,饭后再打几局。好像我跟他早商量好了似的,其实根本是他的擅自决定。说得还挺理直气壮。


“饭后散散步如何?”我好声好气,听上去反而像在诱骗儿童,“雪停啦,外面空气好。”他不太愿意搭理我,径自放下手里一把牌,默不作声认输后慢悠悠地往饭桌挪了几步。我想能哄他按时吃上饭就好,别的别计较别的别计较,刚把脚从被炉里抽出来,又听见桂先生啊呀地叫出声来。电视上正在播放红白歌会的预热广告——“就在明晚”——他的注意力被那几个粗而大的字符吸引过去了。


“啊呀啊呀又一起长了一岁啦。”他愉快地说,“新年快乐。”


“新年快乐。”我回答,趁机夹了一筷子青菜塞进他碗里。桂先生牙齿已经掉得七七八八,所以咀嚼的动作需要很久才能完成。我单手撑着脸,盯着他脸颊松弛的皮肤。那块垂下来的皮与他咀嚼频率一致地抖动。我又想起老家父母。最近几晚熬夜给家里写信,脸上熬出几个红肿暗疮,一不小心碰到就疼得火烧火燎。信我白天寄出去了,还寄了点钱。我想反正等志村回来,我兜里就又有钱了。


掰着手指头认真算一算,自从工作后,我已经有三四年没回家过年。作为专职照料孤独老人的护理工,我总记不住他俩也是我必须陪伴的孤独老人。每逢新年我都在不同老人身边作伴,两个非亲非故的人面对面,分一小碟黑豆或河豚肉的场面,一想起来都觉得凄凉。不过要知道,赶上年头岁尾,好心眼的老人常会给我包一份压岁钱作为补偿。所以新年加班,并不是一点好处都捞不着的。


“你呀,”桂先生完成一整套的咀嚼和吞咽,吐字还是一如既往地慢吞吞,“过年啦,又想家了?”他非常温和地问,然后舀了一勺汤凑到嘴边,颤巍巍地吹洒了一半。


“没。”我擦干桌面的汤水,想他又字用得还真微妙。“今天没过年,明天才除夕呢。”我说,“饭后散散步如何?”


我的回答被荧屏里肥皂剧的主题曲盖住了。唱歌的是个最近走红的年轻女星,脸挺好看,就是唱歌太一般还非唱不可这点让她没什么观众缘。桂先生就在这一串略显造作的欢快旋律里端起茶碗,仿佛没听到我说话,咕噜噜地饮起茶。狡猾的老年人,我忍不住腹诽道,并迅速调低了电视音量。


“雪停了空气挺好。”我兴味索然地重新提议道。


怪我说了太多遍。时至半夜,几小时前才停的雪竟卷土重来,气势还翻了倍。我被暴风雪敲窗吵醒,一边惦记明早卖新鲜蔬果的小贩是否出摊,一边头晕脑胀爬起来想再检查门窗是否关紧。一出门,看见桂先生房间仍亮着小灯,不知道是睡熟后忘关还是也被风声叫醒了。要我猜肯定是后者。桂先生觉轻容易醒,全是年轻时候落下的坏毛病。粗略计算:读书几年打仗几年;战后攘夷活动转至地下,日夜提防警察追捕又过了几年。十来年他大约都没睡过几个好觉。但我就是猜猜,不敢随便推门进去,只好轻手轻脚把脸贴在门缝往里看。


方寸视界里小窗关得严严实实,一丝风雪也漏不进来。桂先生伛偻着缩在被炉里,背对着门,似乎正陷入某件往事中,喃喃低语道,睡了吗。“晋助。”他叫道。顿了顿,略放大些音量又叫了一次,“晋助。”叹气,“睡着了啊……你这家伙。”


“你究竟想对我说什么呢……”


桂先生垂着脑袋,像我从前见过的普通老人一样,啪嗒啪嗒掉下眼泪。


END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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